在湖北話里，家家是「外婆」的意思，公公是「外公」的意思。小時候，我爸媽因為工作的關係，把我扔在公公家家屋裡寄養待了很久。所以，我跟他們很親。 家家在我媽心中和在我心中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家家年輕的時候很暴戾，我媽深受其苦。沒想到隨着她孫輩的先後出世，竟然激發了家家內心潛在的母性，變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就這一點來說，我覺得自己還是蠻幸運的。
家家最拿手的就是她的雞蛋肉絲麵了。每次一回老家過年，和表弟表妹們折騰到深夜時，家家就會從房裡跑出來問我們餓不餓要不要下面吃。我們當時玩得正瘋，哪有閒心思管其他的。可是不一會兒，家裡就香氣四溢。我們就像被那香味攝了魂魄一樣隨之飄到了煙霧瀰漫的狹小廚房裡。那個時候條件有限，在屋子裡隨便找個牆角，找個小桌，再擺上爐灶和煤氣壇就是一個廚房，連個正兒八經的抽油煙機都沒有。煙霧瀰漫中的家家會先煎幾個蓬鬆的雞蛋，通常是一人一個。然後就着炸雞蛋的油鍋，加水煮麵，最後再把事先用醬油澱粉調好的肉絲下進去。加鍋蓋燜一會兒，一碗上湯肉絲雞蛋面就做好了。面好不好吃全看湯了。
家家最神奇的一點就是，她那渾渾的麵湯就是用白水加上一些平常調料做出來的，不像如今的魔幻煮婦有濃湯寶之類的高科技相助。爾後，我廚藝漸長，自己也曾經在家試過好幾次，可每次都是以清湯寡水而告終，煮出來的面根本就不香。同為家家麵條忠實愛好者的爸爸點撥我了一下，說是家家下麵條都是用豬油。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媽腸胃不好，所以全家都被下令不許吃豬油。我用家裡的植物油下的麵條當然就不如豬油下的麵條好吃了。後來，我再用豬油下面，果然做出來家家麵條八九成的味道了。不過奇怪的是，我無論如何再嘗試，怎麼樣都學不來那最後的一兩成。有一年我又和家人回老家省親，帶着心中的困惑，我再次自己琢磨了家家的秘制雞蛋肉絲麵。可這一次我好像吃出了不同的味道：怎麼家家的麵條一次比一次咸了？這時，家家從廚房裡沿着牆壁摸索出來，用空洞洞的眼神朝着我的方向問我，「好不好吃呀？」我這才意識到，患有青光眼的家家視力日漸消退。這個世界在她眼中早就模糊得不成樣子了，而她卻還能憑着僅存的一點感官，做出了一碗還算可口的面。我當時吃了一大口面想把內心忽然一涌而上的某種東西給壓下去。原來最後我始終模仿不到的那最後一成是因為家家視力不好鍋碗瓢盆沒刷乾淨的味道。可就是這個味道才成就了那碗面，成為縈繞在我心中紮根在我記憶里的那碗獨一無二的肉絲雞蛋面。
家家逐漸衰落的不僅僅是她的視覺，還有她一年不如一年的生命力。公公家家幾年前就從市里搬到了鄉下，又回到了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原來家家還能動能跑，每年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會輪流到她散落在各地的兒女們家裡坐坐。而家家現在身體已大不如前，從堂屋挪到院門前都像是要了她的老命一樣。記得小時候，每年回家一進門，家家都會一把摟住我說，「又長胖了」。而如今，早已停滯生長的我，可能一年都沒什麼變化，而家家可能半年的變化都會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懼。記得上次回國時去老家探望他們。家家瘦小的身形竟然把同樣是小號的我映襯的無比高大。想當年，家家的懷抱仿佛如港灣一樣。可現在，家家在我懷裡就如同幾截乾柴火一樣，硌得我生疼。其實，我心裡更疼。我始終無法接受至親一天天走向他們生命的盡頭的事實。
加拿大的空氣再新鮮，也聞不到最熟悉的懷念。記憶中的那個總是在油煙中咳嗽的高大身形隨着時間的流逝在一點一點的變得渺小，而那個只屬於那個年代特有的家的味道隨着年紀的增長卻越來越頻繁的從腦海深處被喚醒。妻子有時候聽我嘮叨完過去的那些事兒，打趣地說：「家裡那個方太油煙機是你吵着要裝的咯。要不趕明兒我讓人拆了，讓你再重溫一下煙霧繚繞的童年？」 我沒有接話，看着遠處的廚房，那個忙碌的身影仿佛從未離開過。在朦朧中我似乎又依稀聞到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肉絲雞蛋面的味道，好香，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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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看哭了！家裡那碗獨一無二的肉絲雞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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